时间过得如此之慢,我眼睁睁地看着失去平衡向后倒去的田锐挣扎着想要站稳,却发现如此会拖累原本被他扶抱在怀中的父亲时,毅然将他推开,致使自己更加向后倒去。被推得踉跄的父亲虚弱地跌倒在地,仍是伸着颤抖的手想拉住他,却无力地连一片衣角也无法抓握。光与影的交错,犹如慢镜头一般,将他俩的每一个动作都刻入我的脑海。

    时间又过得如此之快,瞬息间,田锐已经从边沿坠落,消失在我的眼前!

    时间……仿佛就此停止,之后发生了什么,我好想都一无所知,没有听觉,没有触觉,只有浑身冷彻入骨寒意,却让我更加无法分清生与死的距离。

    “小瑞,小瑞你怎么样?别吓妈妈啊……”虚无缥缈的声音游荡入耳,感受到环抱住我的臂膀纤细但温暖,我这才回过神来,宛如抱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,紧紧回抱住母亲。

    “妈,我错了,我真的错了!”我恐惧而悔恨地痛哭失声,“我不应该任性的,如果我不发脾气,说什么不捐骨髓了,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!只要我早点同意,爸爸和田锐……”

    “小瑞,这不是你的错,这只是一场意外……”一直担惊受怕的母亲哽咽着安抚我失控的情绪。

    我第一次认知到母亲所说的生命的重量,绝不是能仅只小小的恨意就能抵消的,没有人能负担得起别人的生命。

    等我情绪稍稍平复,父亲与田锐也有了诊断结果,没有我相像中的悲观,但也不容乐观。

    父亲身体本就虚弱,再经由田锐的坠楼惊吓,更是雪上加霜,医生说要及早进行骨髓移植手术。虽说我与父亲配对成功,而血亲之间移植,出现排斥的几率要稍微低一点,但父亲虚弱的身体不知能不能撑过术后最关键的观察期。

    而田锐虽然是从二十几楼的高楼上坠落,但好在是未建成的施工大楼,楼体外围层层叠叠竹架和网,给了坠楼的田锐以缓冲,最终让他停在了楼层中段。但田锐不可避免的还是受了十分严重的伤。除了包括肋骨断裂在内的十几处外伤外,最严重也是最危险的则是伤到了脑部。

    田锐的头部十几年前就已受过重创,现在痴痴傻傻,就是因为那次受伤,在他脑部形成了一处压迫脑神经的淤血。因为淤血的位置十分危险,就算父亲曾带他去国外医治,依旧没有根除。这次伤到脑部,在与那次及其相近的地方再度脑出血,虽然做了急救,但其他的,医生也无能为力,只能听天由命或者依靠田锐自己的意志撑过来。医生说,如果脑部流动的血液将原来的淤血冲消,不但这次的伤不会有大碍,就连上次的后遗症也能一并解除,是最好的结果。而最糟的结果……就是脑出血致死。

    在父亲临手术前,母亲将田锐的消息告知了他,父亲很平静地接受了。

    “你想跟着田锐殉情吗?”我看着父亲平淡而憔悴的面容问。

    “一个人活着不光光是为了爱情,还有责任。”父亲摇摇头,“而且现在锐只是昏迷,离死亡还很远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那如果他真的死了呢?”现在的田锐离死亡其实也就只有一步之遥,这我与父亲都知晓明白。

    “你知道,我为什么要将你接来北京住吗?并不是你所认为的,想让你成为我的替身。”父亲看了我一眼,缓缓合上眼睑,说“我知晓我这个病是在三年前,一开始的确是晴天霹雳一样难以接受,可是等我发现,锐比我更担心时,我知道我不能再消沉了。我一个人死就够了,不用也拖着锐一起。然后我带着锐到处游玩,想告诉他这世上可留恋的有太多太多,可是锐心心眼眼里全是我,我高兴却也无力承受。”

    “后来父亲去世,锐问我什么是死亡时,我毫无遮蔽地解释给他,想让他知道,死并不是那么遥远。但是锐却说,死并不可怕,那个被留下的才真正的可怜。自此之后,锐对我的依赖更加严重。就算我想让他与郝静相处来转移他的视线,他也认为这是我将要抛弃他的暗示,断然拒绝与郝静的一切见面机会,就连他仅有的两张旧照片,也被他封藏了起来。”

    “后来郝静来了北京,想见锐,锐却一直很排拒。我不想郝静因为这样的原因而讨厌锐,所以特意去恐吓一个小女孩,让她以为一切都是我的阻拦,只希望等我死了,她还能愿意照顾锐。”

    “我原本不想打搅你平静的生活,但我知道我时日无多了,迫不得已才去找了你。人的感情是最难控制的,连我当初是如何爱上锐的我都不知道,我又这么会想到要让你也爱上锐?我只是想让你能成为锐在这世上的留恋而已啊。但显然我是错的,我没有顾虑你的想法,也没考虑过锐。”

    我摇摇头再摇摇头,却不知该说什么。我原本是埋怨父亲的,现在得知真相,却不知该怨他什么了。想起父亲出差的第一晚,田锐特意翻出那些照片,也许他早就猜到了什么,而做诀别。

    之后不久,我与父亲做了骨髓移植手术,手术也很成功,父亲渐渐康复,但田锐却一直没有醒。

    医生说,田锐脑部的淤血已经被冲刷干净,而脑出血也早已止住,本来应该是没事了,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久了仍是不醒。

    医生说,田锐可能是脑部长期受压迫,现在淤血消失,在自我恢复,时候到了就会自己醒来;但……也可能是哪里坏死了,成了植物人。人的脑部错综复杂,到底什么样,谁又能保证对呢?

    花开花谢又一年,我无波无折地考了大学。收到录取通知书的这天,我再度去了医院。

    我熟门熟路地走到病房外,敲了两下门,就径自推开了门扉。炫目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入室内,勾勒出坐于病床边上父亲柔和而平淡的面容线条,让我领略到一股宁静的美感。